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太虚大师   

  

新学和革命思想的侵入

四 新学和革命思想的侵入

  循我出家修学的路线以前进,至于阅藏经而有契乎般若、华严,已造于超俗入真的阶段,由是而精纯不已,殆可通神彻妙,由长养圣胎以优游圣域,而缘会所趋乃有大不然者。当我正在禅悦为食、法喜充溢的时候,乃有温州僧华山别号云泉者,与净果、净宽为故友,亦慕藏经阁闲适,翩然暂来栖息,日翻阅禅录以资谈柄。华山在少年时,已蜚名讲肆,文字口辩俱所擅长。其诗、书、画,亦颇堪酬应;而疏放潇洒,敏感过人,在当时的僧众中,开新学风气的先导。已于杭州与僧松风等设办僧学,交游所及,多一时言维新办学校人士。每向我力陈世界和中国大势所趋,佛教亦非速改革流弊、振兴僧学不为功。我乍闻其说,甚不以为然,且心精勇锐,目空一切,乃濡笔为文与辩;泛从天文、地理,杂及理化、政教等,积十余日,累十数万言。净宽等见相争莫决,出为调解。我亦觉其所言多为向来的中国学术思想不曾详者,好奇心骤发,因表示愿一借观各种新学书籍。就其所携者,有康有为大同书,梁启超新民说,章炳麟告佛弟子书,严复译天演论,谭嗣同仁学,及五洲各国地图,中等学校各科教科书等。读后,于谭嗣同仁学尤爱不忍释手,陡然激发以佛学入世救世的弘愿热心,势将不复能自遏,遂急转直下的改趋回真向俗的途径,由此乃与华山深相契好。华山往来杭州、宁波、普陀,而时复出入西方寺者历半年之久,相见往往深谈累日。次年夏间,七塔寺请谛闲法师讲四教仪,江浙的禅讲名僧多来集听。华山欲于中有所鼓吹宣导,因与净宽力邀我亦去参加听讲。我其时在禅慧融彻中,侠情喷涌,不可一世,故因圆瑛被拘县衙,竟不顾触怒八指;但因此而暂避平望,乃又遇栖云而深入一层的俗尘。

  栖云姓李,湖南人,似闻曾赴考中秀才。弱冠出家,尝从八指头陀等参学,历五六年,又舍而去日本留学速成师范,加盟孙中山先生的同盟会,与徐锡麟、秋瑾等回国潜图革命。曾充教员于秋瑾在绍兴所设学校,时以僧装隐僧寺,亦时短发、西装、革履、招致人猜忌。我初遇于平望小九华,而大受其革命思想的掀动。传阅民报与新民丛报的辩论,及孙先生所讲三民主义,邹容革命军等。但我初不稍移我以佛法救世的立场,只觉中国政治革命后,中国的佛教亦须经过革命而已。入秋后,我因圆瑛已得八指头陀救释,八指对我亦已谅解,即仍回甬上。而栖云已于此时被捕吴江县,转解苏抚,苏抚湘人,与八指头陀为诗友,我因力请八指向苏抚保释栖云。先数年,以各地的占寺产、兴学校,日本僧伊藤贤道等,乘机来中国以保护佛教为名,诱三十余僧寺归投本愿寺,兴办僧学。案发,清廷准各省县设僧教育会,自办学校,保护佛教,而解除与日僧所订条款。宁波推八指头陀为会长,圆瑛、栖云及我,亦均在宁波有所襄赞。华山在普陀亦继之以兴,计划宁波与普陀各设人民小学一所,僧徒小学一所。入冬,江苏僧教育会邀八指头陀去参加成立大会,我与栖云等随往,各有演说。遇昔同住天童诗友惠敏、开悟,时已在杨仁山居士所设祇洹精舍肄业,亦同来赴会,弥增爱好新学的热烈情感。

  次年──宣统元年,在南京祇洹精舍做学生半年,又在普陀化雨小学做教员半年,年底方退回西方寺续阅藏经。乃未及一月,栖云忽来力邀往游广州。因去夏栖云曾至香港、广东,值广州白云山双溪寺请其友僧月宾开十方丛林,栖云以祝八指五十九寿期返宁波,月宾托由宁波约僧人同去,栖云以我长文字宣传,欲邀去办广东僧教育会,我乃偕同过上海,访狄楚卿、陈鹤柴等于时报馆,投诗晤谈,乘舟南行,有“幻海飘蓬余结习,乱云笼月见精神”句,意兴甚豪。过香港,旅居数日。栖云与革命党人往还,谈革命殊为激烈。旋赴广州,在白云山安住下来,时我一方面住居僧寺,以宣扬佛学及发表诗文,与官绅学界士大夫交游;复以栖云移寓省城浮印寺,所交党人粗豪放浪、横蛮诡怪者无所不有,我既与之往返甚密,亦时与俱化。而各种秘密集会已时参预。令我煆炼成敢以入魔、敢以涉险的勇气豪胆者,皆由于此;使我变为[(跑-包)+也]不羁、失去原来的纯洁循谨者,亦由于此。栖云短小精悍,胆大辩捷,光复后、隶陈炯明部下为团长,又曾任清乡司令及兵站司令等。

  粤友中交有潘达微、莫纪彭、梁尚同等,大抵皆新闻记者,但其思想以社会主义或无政府主义为近,以是纷纷以托尔斯泰、巴枮宁、蒲鲁东、克鲁泡特金、马克斯、幸德、秋水等译著投阅;张继等数人在巴黎编出的新世纪,亦时送来寓目。我的政治社会思想,乃由君宪而国民革命、而社会主义、而无政府主义。并得读章太炎建立宗教论、五无论、俱分进化论等,意将以无政府主义与佛教为邻近,而可由民主社会主义以渐阶进。次年、广州黄花冈一役后,官厅与革命党的相争益迫。栖云等有由越南输入枪枝的密函,为官方查获。从三四处逮捕得李栖云等多人,又于李栖云处检得我吊黄花冈七古一首;此诗被认为有革命党嫌疑,曾揭载粤、港、沪各新闻纸,有以“阿弥陀佛的革命”标题者。我已从白云山双溪寺退居城内江西会馆,粤吏犹以我为双溪寺住持,发兵两营上山围捕,我在城得友人通报,匿居潘达微平民报馆中。在山寺既人证都无所获,我又祗有一首诗的嫌疑,别无其他物证。清乡督办江孔殷曾与我以诗相契,力为我向粤督张鸣岐开脱,其他汪萃伯、盛季莹等官绅为疏解者甚多,遂令速即自离广州,可以不究问;并得诗友、文友的资助,我乃从容的安然返沪。时沪上报纸已载江亢虎所讲社会主义,迨上海入革命军手,江亢虎即以中国社会党党纲宣布报端,我即与响应,民国二年后,师复等反对江亢虎,专鼓吹无政府主义,亦时与我通消息。民十八,在旧金山犹有师复友人彼岸,招待甚殷;其后始不复闻无政府党的声气。但我的思想终不离佛教本位,其系统的说明,可见于我十七年出版的自由史观。


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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